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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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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
宋游從集市上回來,腳步急匆匆的。

妻子見了丈夫這副臉色刷白的模樣,心中跟著“咯噔”了一下。

她趕緊拉住丈夫,緊張的問:“怎麽樣?”

宋游抖著手摸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,不停的粗喘著,好半天才順下了心中那口氣,這才顫顫巍巍的說:“阿……阿眠的婚事,成了。”

妻子羅安聞言松了一口氣,連肩膀都跟著放松了下來。

她擡起手來,重重在宋游的肩上拍了一下,然後埋怨著說:“既然成了,你還做出那副樣子給誰看,存心嚇唬我,是不是?”

宋游連連擺手搖頭,他說:“你不知道,今天東街那邊有個特別邪門兒的事!”

羅安少見丈夫緊張成這樣,見此便又問:“什麽事?”

宋游咽了口口水,然後說:“就今天早上,杜掌櫃家的大兒子失蹤了!”

羅安根本沒當回事,擺了擺手說:“杜掌櫃家那個,成天在外頭跟一幫文人書生喝酒作詩,一夜不回家有什麽大不了的!”

杜掌櫃家的小兒子從小就長得白凈,天生有福貴人相,且頭腦聰明,年紀輕輕就成了秀才,人都說他是個辦大事的,偏最近開始不務正業,愛上了喝酒,不回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,有時甚至能看見杜掌櫃的一家上街找人的場景。

“不不不……”宋游面色愈發嚴肅的打斷了妻子的話,“這次不一樣,這次都驚動衙門了,那杜亦生的床上還有沒幹的血跡,肯定是被什麽歹人給害了!”

羅安聞言,果然嚇了一跳,她驚訝道:“當真如此?什麽歹人敢跑到家中害人,還有沒有王法了?”

宋游嚴肅的說:“我們要多註意,晚上睡前再把門窗關嚴實些,阿眠馬上就要出嫁了,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出事。”

事不關己,旁人就能高高掛起,一聽丈夫說起女兒的婚事,羅安果然又高興了起來,她興奮的搓了搓手,悄悄附在丈夫耳邊問:“那……劉家人打算出多少聘禮啊?”

劉家人是這岷子縣的大戶人家,劉老爺是生意人,有一整條街的商鋪,多少姑娘都巴望著能跟劉家做親家呢。

只可惜劉老爺一直沒孩子,他納了許多小妾,看了無數名醫,一直年過五十,才巴望來一個兒子。

劉公子也很聰穎,只可惜先天不足,是個藥罐子、病秧子,十五歲之後就一直臥床不起,眼看著那命數比年邁的老父親還不如了。

於是劉家人又開始四處求醫,不知從哪找到了一個四處雲游的老道士,老道士給劉公子算了一卦,緊接著,枯瘦的手握筆,寫下了一個生辰八字,叫劉家人去找這個姑娘,將姑娘娶回家,公子的病準能好。

為了這唯一的兒子,劉老爺那是什麽都能豁出去的,更何況只是找一個女子了。

很快,劉家人就找到了宋游的家中,打探到了宋眠這個人。

宋眠是宋游與羅安的二女兒,長得貌美水靈,從小就人見人誇,只可惜這麽好一個姑娘,卻不像旁人家的那樣心靈手巧,沒有一手好廚藝,也沒能跟母親學會繡花,甚至還肩不能扛,手不能提的,一下地幹活就生病,喝藥還得花更多的錢。

宋游是個窮讀書人,這個歲數也沒考上個秀才,只能幫人抄書賺點錢,羅安是幹活的一把好手,但也至多侍弄侍弄地裏的活兒,或者縫縫補補,宋家並不富裕,眼看著家中大兒子的親事就要因為拿不出聘禮而告吹,劉家的人來了。

宋游兩口子那心情,簡直就能用飛上雲端來形容。羅安從來都說宋眠得的是懶病,她就指望著這個臉蛋漂亮的二女兒能夠嫁個富貴閑人家,多得些錢,這樣,大兒子娶親的錢有了,小兒子和他爹的讀書考試的開支也就有了著落。

宋游今天就是去商量日子的,劉家那邊的意思是,盡快辦,畢竟劉公子那身體,也不能一直拖著,這一點,倒是與宋家兩口子一拍即合。

於是,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兩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的婚事,就這麽定了下來。

宋家兩口子在堂屋興奮的討論著,緊挨著的西面小房間裏,一個模樣嬌俏的少女打著瞌睡,將一個話本子塞在了自己的枕頭下面,翻了個身,打算睡一會兒。

昨天買來的新話本子實在太過精彩,一不小心就熬了個通宵,現在,她那雙水靈的眼睛有點無神,眼下也掛了明顯的烏青。

剛要睡著,後窗就鬼鬼祟祟冒出一個瘦小的影子,阿櫻手裏捏著一根草,在宋眠的鼻尖掃了掃。

宋眠打了個噴嚏,睜開了眼睛。

阿櫻趕緊緊張的說:“你還有心情睡覺啊,我聽我娘說,你家給你訂了門親事,也不好好選個良辰吉日,過幾天就要出嫁啦,這事你知道嗎?”

宋眠無奈,被阿櫻攪得睡不著,只能又撐坐起來,打了個哈欠,說:“知道。”

阿櫻震驚的瞪圓了眼睛:“知道你還睡覺?你不著急啊!”

宋眠說:“那家人挺有錢的,我不著急。”

茅草房不隔音,就算她不想聽見,爹娘商議的話還是落在了她的耳朵中,宋眠早就知道她要嫁人了,自從她知道自己要嫁給一個快要死掉的病秧子,她就格外的淡定。

她娘早就想把她給嫁了,她反抗不了,她在這個家裏沒什麽地位,只因為一幹活就生病,要花更多的錢,所以如今才這麽清閑。

而現在,對方只是一個爬不起來床的病人,連圓房的力氣都沒有,她有什麽可擔憂的?

那家人很有錢,所以等那年邁的家主壽終正寢,病弱的丈夫也去世,所有的錢就都是她的了。

被告知自己要嫁入劉家的當天晚上,宋眠的算盤珠子就到處亂蹦了,現在,直接崩到了阿櫻的臉上。

阿櫻震驚的看著好友。

她一直都知道宋眠的腦回路異於常人,但是她萬萬想不到宋眠對待婚事都這樣大膽。

她苦哈哈的勸:“我覺得你還是找嬸子他們說說吧,這件事或許還有挽回的餘地。”

嫁給一個快要死掉的病秧子沖喜,她想想就覺得可怕,那女人的一輩子不就毀了嗎?

宋眠被阿櫻用草掃來掃去,實在是沒辦法睡覺,只能又睜開眼睛說:“沒用的,我大哥娶親需要錢,小弟也到了要上學堂的年紀,家裏需要錢。”

宋眠知道,世道就是這樣,就算跑,她也跑不了,她一個女子,跑出去,情況只會糟糕,不會更好。

阿櫻還是不甘心,她自己抓耳撓腮的扒著後窗想了半天,還想再辯駁,但是宋眠已經睡著了。

阿櫻覺得生氣,還想叫醒宋眠,繼續跟她說道說道,結果還沒開口,娘的聲音就從不遠處傳了過來。

她娘叫她回去把衣服洗了。

阿櫻無奈,只能憤憤將那根草扔在宋眠的身上,然後離開。

她一直都知道眠眠聰明,所以她以為她不會像尋常女子一樣稀裏糊塗就把自己嫁了。

但她也知道,既然說定了,對方還是那樣有錢有勢的人家,那這事兒大概就沒有回旋的餘地了。

她很是為好友的幸福發愁。

但她又有種詭異的感覺,眠眠從來都是這樣,什麽事都不大驚小怪,總是跟被沖上河岸也不掙紮的死魚一樣,連撲騰一下都懶得撲騰,一想到這裏,阿櫻就苦笑著,又覺得宋眠的反應並不反常。

*

談妥了婚事,羅安心中一塊大石落地,歡天喜地開始籌備起來。

宋家的事情傳開來,許多那不知內情的,全都震驚於宋眠找到的好人家,這可把羅安給驕傲壞了,外出的時候腰板兒都挺的格外的直。

很快,劉家的人依照鄉裏的習俗送來了聘禮,從天剛亮起的時候就敲鑼打鼓,別提多熱鬧了,羅安高興,連帶著看宋眠依舊是那副沒骨頭的模樣,也就沒那麽不順眼了,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拉著她數落個不停。

就只是抱怨說:“快起來,搽個臉,要給自己縫嫁衣了。”

宋眠打個哈欠說:“娘,別說婚期在即,就算我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,現在準備也晚了,您不說那劉家闊綽麽,直接叫他們想辦法就是了。”

果然,不用羅安說,劉家人很快就送來了一身紅嫁衣,由江南繡娘親手縫制的,色澤鮮亮,上面的繡紋都栩栩如生,宋眠穿上那身嫁衣,簡直叫平時看她習慣了的爹娘都目瞪口呆,差點認不出自己家的姑娘。

只有宋眠的表情有些古怪。

她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看她,那是一股幾乎凝成實質的視線,讓她有一種黏膩的不適感。

可是屋中站著的,就只有宋游、羅安,和她那個成天只想著村長家翠蘭的大哥,他們不會有那樣的眼神。

宋眠覺得,大概是她熬夜太狠,出了幻覺。

羅安見她神色奇怪,便開口問:“怎麽了?”

宋眠慢慢搖頭:“沒事。”

剩下的許多事都如同這件嫁衣一樣,不需要宋眠操心,就有人利落的辦好,沒人管的宋眠愈發的無法無天起來,甚至因為接連熬夜開始頭暈眼花,待到一大早被喜婆拎起來梳妝打扮的時候,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,今天是她大婚的日子。

“哎呀,怎麽搞的,少夫人怎麽這麽瘦?臉色也不好,快上點胭脂,大喜的日子,新娘子可要漂漂亮亮的。”

羅安被劉家找來的喜婆給數落了好幾句,這才發現,宋眠的臉色不是一般的差。

她心中“咯噔”一下,連日因為辦喜事而湧出的喜悅之情沒有了,她趁旁人不註意的時候悄悄拉著宋眠,語氣不太好的說:“怎麽回事?是不是又偷看話本子了?”

原本昏昏欲睡的宋眠,聽見她娘這話,心中悚然一驚,連原本貓兒一樣瞇起來的眼睛都瞪圓了。

羅安見狀冷笑: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幹的那些事,我告訴你,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,你可別搞砸了,否則我把你那些話本子全都扔到竈臺裏去!”

宋眠真的很震驚,她一直以為,羅安不知道她悄悄幹的那些事。

有了這個威脅,她終於打起了精神,開始任由那幾個人擺弄。

她如瀑的黑色長發被盤起,綴以金燦燦的鳳冠,清晨的曦光將金飾折射出粼粼的碎光,光攏在一起,為女子嬌美的臉鍍上了一層堪稱聖潔的光。

大紅的嫁衣穿在她的身上,金色與紅色並沒奪去她那張臉蛋的光輝,她站在那裏,那艷色無雙的模樣,像是一只站在雞窩裏面熠熠生輝的金鳳凰,叫所有人都目瞪口呆。

一直到外面傳來聲音,催促著不要耽誤了吉時,喜婆才忙為她蓋上了紅蓋頭,扶著她上轎。

宋眠還是有點心不在焉的,出門的時候差點被門檻給絆住。羅安在後面看得愈發著急,生怕這個不爭氣的閨女掉鏈子,但現在,她是再也沒有開口的機會了。

宋眠並不是故意的,她總覺得有人在看她,像那天試嫁衣的時候一樣。

那種時而輕時而重的目光,總叫她有種在夢中的朦朧錯覺,每當她睜大眼睛環視四周,她都只能徒勞的看見一大圈再普通不過的人。

宋眠那張嬌美的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,但是她心中卻升起了警惕。

她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。

但是她心中微弱的聲音已經被喧天的熱鬧給蓋了過去。

她蒙著紅蓋頭,世界變成了一片紅色,在鄉親們熱鬧的起哄聲和吹奏隊伍咿咿呀呀的樂曲中,她走進了紅色的喜轎,搖搖晃晃的,一路出了村子。

留下了許多歆羨的目光,唯有人群中的阿櫻,盯著好友裏去的方向,眉間還帶著化不開的愁。

轎子裏面沒人看見,宋眠直接沒骨頭似的靠在了後壁,一只手扶著自己的額頭,終於蹙起了眉。

她猜想,大概是因為沒休息好,轎子又太晃的緣故,她眼前一陣一陣得發黑,快要吐了。

那種難受的感覺越來越強烈,宋眠終於忍不住扯下來了自己的紅蓋頭,吐了個昏天黑地。

然後,她就雙眼一翻,直接暈了過去。

送走了女兒之後,羅安心中一直惴惴,在屋子裏面焦躁的踱來踱去。

宋游不像她,他滿面紅光的,剛剛從鄉親們恭賀著的包圍中走出來,就要拉著大兒子去村長家議親。

所謂好事成雙,現在跟以前可不一樣了,現在宋家一飛沖天,連村長家也得巴結著他們了。

“大喜的日子,你在這裏走來走去的幹什麽呢,晃來晃去的也不嫌煩!”

“你懂什麽!”羅安有點生氣了,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,說:“我這心裏啊,總有點不好受。”

在送嫁的隊伍沒到劉家之前,她這口氣,估計都要吊著了。

宋游剛要說她想太多。

就在話要脫口的時候,一個人淒厲的喊著叫著,顛顛撞撞的就闖進了宋家——

“不好了!!不好了!!!”

“送……送嫁的隊伍出事了!!”

宋游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,羅安更是驚呼了一聲,拉住了來人的衣袖:“什麽意思,出什麽事了?”

那人面露驚恐,結結巴巴的說:“那……那些人在過山路的時候被突然竄出來的野獸咬傷了,新娘子……新娘子她……”

羅安幾乎尖叫出聲,“新娘子怎麽了?”

“新娘子她……不見了!!!”

而宋眠,悠悠轉醒。

她已經坐在了喜床上,床上鋪著紅色的柔軟被子,她的頭上還是頂著紅綢,就好像轎中那一幕並沒有發生過一樣。

她好像,已經到了劉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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